讲座回顾|蔡丽媛:公共话题与在地化策略——我们在美术馆工作中的一些实践

2021年12月15日下午,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美术馆邀请到蔡丽媛老师(麓湖·A4美术馆策展人,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艺术总监,主要负责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与各种当代艺术展览项目的策划与实施工作。)为大家分享了麓湖·A4美术馆在长达10年的时间里根据在地资源开展的驻地项目。围绕成都地区的艺术生态情况和项目案例,蔡老师针对如何在成都现场开展驻地项目,如何为艺术家提供当地的支持,如何衔接现有经验并开展持续性的工作,面对疫情A4美术馆做出了哪些尝试等问题带来了其独到的工作方法和执行经验。

美术馆、城市与区域

(一)关于A4美术馆

麓湖·A4美术馆(前身A4当代艺术中心)于2008年3月由成都万华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创办,并于2016年8月迁入麓湖生态城艺展中心,正式注册为民办非营利美术馆。在长达13年的工作经历中,“面对西南地区的艺术现场,如何将艺术工作和当地的艺术生态和文化生态相结合?”,“我们的艺术项目能够给成都的艺术生态带来了什么?”是A4美术馆一直思考的问题。

麓湖·A4美术馆

(二)关于成都的艺术生态

成都是一个超过2000年历史的城市。不同于沿海地区,历史沉淀和四川盆地的地域文化造就了成都独有的历史状态和人文形态,人们怡然的市井生活与城市活跃的现代化进程形成了强烈的双向刺激,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本地的文化和艺术生态。成都的NGO(非营利组织)非常多,但其与艺术机构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深入,而当地的人们比起艺术更关心他们的生活,这些都是身处在这样的环境当中的驻留艺术家们所需要面对的问题。

(三)关于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

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是A4美术馆于2019年10月设立的分支空间,依托于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致力推动艺术家展览、公共艺术项目、文化活动、区域互动与共生的现场,建立与周边社区、业态的广泛交流与合作,连接不同人群与机构,形成以公众沟通与交流为目标,城市新兴区域文化形态与结构为背景,以青年性、实验性、专业性与交流性为工作方法的文化艺术空间。

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独有的目标和工作方法不是从美术馆建馆起始就有的,而是在工作中不断摸索和总结形成的。“我们究竟做的是什么样的当代艺术?以及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城市?”,13年里,A4美术馆开展了大量艺术实践工作,在设立驻留艺术中心后,也有一个专项的目标深入地参与到周边的社区项目当中。

A4国际驻留艺术中心

机制与策略:关于运转机制的一些讨论

蔡老师认为,不同于以往需要从艺术系统中反观日常生活的情况,现在的项目更需要对艺术系统外部做出回应,并对系统内部进行重新评估。在这样的前提下,驻留工作分为三类:以艺术为主体,以社区与居民参与为主体和以大众参与讨论为主体。驻留中心基于这三类主体产生不同类型的项目,为尽量避免因策展角度所带来的局限性,项目由不同的部门以不同的程度介入执行。馆方希望最终通过“社区艺术节”的形式激发观众的参与兴趣,从“节日”这一字面上拉近美术馆和观众彼此间的距离,“要让大家先玩在一起,之后再来谈谈我们的展览怎么做”。

驻留项目大量深入社区与城市

(一)从成都、社区到人:以驻地的方式

A4国际艺术驻留项目是A4美术馆项目当中持续时间最久、与在地文化接触最广的项目。它以驻留的方式了解城市、社区和人之间的关系,让不同人的个体记忆价值和对于城市的历史文化情感同时汇入系统,并以广泛的系统来了解不同艺术家们,让他们的个体经验也进入到系统当中,从而形成艺术生产机制,就像一场从艺术体制内向外的出走。依此,蔡老师分享了两个2014年的合作项目,分别是由来自横滨的艺术家丸山纯子创作的驻留项目《野花田》和由来自纽约的艺术家Oliver Herring创作的驻留项目《Task》。

丸山纯子的项目具有天然的合作性和开放性。她用从生活废油中提炼制出的肥皂粉作为原料,在城市间作画。这是一个持续性的项目,下雨时肥皂粉画的图画就会消失,于是每次雨后,她的花朵就会在城市间不断地生长更新。丸山的项目从材料到工作方法上都非常亲近人,她邀请居民用手指绘制图案,并与本地的居民与商家合作完成原料,在日本,肥皂粉是白色或黄色的,而在中国,因为成都人爱吃辣椒的缘故,肥皂粉变成了红色。

丸山纯子用在成都收集来的油,每天持续制作着肥皂粉

观众现场参与作品《野花田》的制作

丸山纯子,野花田,废油制成的肥皂粉,尺寸不定,2014

Oliver Herring的驻地项目是短期内大众参与度最高的项目,有超过300位普通人因与他偶遇而参与其中。艺术家非常喜欢创造很多惊奇和不确定性的东西,他的行为和个人魅力让大家充分感受到艺术生产和艺术创造之间的可能性,就像是给成都这个“安稳”的城市注入了“不安稳”的药剂,这也是美术馆方选择他驻留成都的原因。

Oliver Herring驻留工作现场

思考与实践

“为什么我们需要驻留?”蔡老师回答道,“因为我们不想做一个沉稳的系统,我们就想做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所以我们选择驻留。”

在驻留项目发起的初期,艺术家驻地的时长和成果是美术馆的纠结之处,对于很多第一次来到成都的艺术家,尤其是国外的艺术家而言,他们面对着非常强烈的文化冲击,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所获得和传达的部分,是美术馆真正想传达的城市问题吗?在驻留过程中,驻地机构和艺术家之间应该保持什么样的配合关系,以及是否需要一个专业的、所谓被驯导化的机制成为下一阶段有待解决的问题。

(二)机制、人员、文献

当需要建立机制时,就需要有系统、人员和文献的记录来保证以更加便利的方式进行艺术生产。馆方以3类板块构建机制模型:

1.以公共艺术委托的形式呈现驻留成果,鼓励与支持艺术家实现其长远目标;

2.以社区艺术季呈现驻留项目,让讨论的重点回归到社区,尝试以艺术活动的方式解决社区周边的问题;

3.通过其他艺术项目,让艺术家能参与到美术馆的更多艺术项目当中。

在早期,参与项目的工作成员只有负责人和实习生们,随着项目进展到新的阶段,策展助理、艺术家助理、项目执行、社区策展人、观察员、多学科学者慢慢进入其中,而这既是一个让专业人员参与专业板块的机会,同时随着人员的增多,机构又面临着如何更好运行的挑战。

大量实习生与志愿者参与到项目活动中

关于驻留项目和展览的区别,蔡老师认为驻留项目更多在于“体验”,A4美术馆一直在尝试增强驻留项目的体验性。在这里,艺术家Mikio Saito的驻留成果就能更好地证明这一点。

Mikio Saito(斉藤幹男)是一位来自日本札幌的艺术家,他对艺术的兴趣是探索不同文化中的一些共同思想,而且地方观念往往同时与宇宙的某一部分相关联。他的作品强调了不同的传统习俗之间的细微差异和共性对比。

在驻留期间,MikioSaito了解了很多当地人的生活场景。他对成都的水很感兴趣,于是做了关于“鱼”的项目:《嚼一嚼》指令游戏,其灵感还来源于成都的“吹糖人”。他让参与者用嘴嚼口香糖,用舌头和牙齿将口香糖做出一个鱼的形状。同时,在咀嚼的时候,许一个愿望或者在他们的脑海中喃喃地说出一个未说出口的想法。把完成的鱼放在他们的手掌、盘子、纸、桌子上并拍照。该项目还作为线上板块参与了iSTART儿童艺术节,充分拓展了线上项目的可能性。

《嚼一嚼》活动线上活动与展场图

此外,Mikio Saito 在2019年的项目还呈现了展览《牙仙子博物馆》,这是一个以探讨牙仙子为主题的小型展览空间,观众将置身于一个硕大的牙齿雕塑之中,观看动画、绘画等综合媒介作品。这些作品的灵感来自于艺术家通过采访成都当地儿童关于乳牙掉落的传说或者故事。Mikio Saito 对不同国家的关于牙齿的传统都很感兴趣,特别是如何对待乳牙。整个项目核心都是建立在关于当地乳牙掉落的个人感受与风俗当中,以一种极为亲自的方式让人们体会到成长经历中,孩子,长辈的不同角度与感受。

牙齿是父母进步的礼物,视频,7'33“,2019

我的牙齿盒子,视频,10'1“,2019

牙仙子博物馆,雕塑(木板、砖、水泥、贴纸),335x30x330cm,2019

文献也是机制当中非常需要重视的板块,大量的文献在艺术家驻留的采访中产生,馆方希望以文献的方式呈现采访当中的一些问题,继而影响之后来成都工作和生活的艺术家们。关于文献的记录,美术馆在2017年制作了纪录片《在这里》,馆方希望以影像的方式记录驻留项目中“过程性”的部分,而不仅限于对于结果的呈现,即:
1.为什么选择在此驻留?

2.驻留中产生了什么问题?

3.最后导致了什么结果?

驻留艺术家文献册

思考与实践

不同于其他美术馆,A4美术馆的驻留工作具有很强的“策展性”的介入和边界。

这样的工作心态一方面有利于艺术家更好地融入现场,并帮助艺术家解决思路上的问题,从而消除了不确定性。

另一方面,馆方介入的程度有多少?是否需要这样介入?如何记录过程?如何评估结果?值得在往后的项目当中做出尝试。

(三)全球化与在地化策略:艺术家隔离日志

回到2020年疫情爆发的大背景下,当时所有的美术馆都在面临疫情的冲击,A4美术馆也在寻求解决的办法。《艺术家隔离日志》是一场关于“隔离生活与艺术反思”的展览,同时也是A4美术馆呈现的第一个线上展览项目。疫情时期,居家隔离、网络社交成为新常态,来自23个国家的79位艺术家通过文字与图像的方式分享了他们的隔离生活体验与艺术反思。蔡老师称,这个项目完全单纯从策展角度出发,但是却收获了大量的支持,这些支持和鼓励引导美术馆重新思考当代艺术和艺术机构之间的关系,重新回答了艺术的社会价值和艺术机构的社会责任的问题。

Guda Koster & Frans van Tartwijk,当人类消失在阿姆斯特丹的日落大道

唐菡,《给鸡按摩——疫情期放松的七七四十九式》

“You open a box” Team,极限社交距离测试,我们在巴黎驻留时,画了很多圈

Chaelim Lim,蓝色天空与绿色露台的交界,是我每天的一支舞蹈

出版物《艺术家隔离日志》

思考与实践

社交媒体、线上系统、网络技术是否是一种新的便利工具?以往的美术馆网站作为对外窗口而出现,但当只能依靠窗口时,艺术机构该如何克服这些问题?在这样的条件下,艺术项目是否要与技术媒体深度融合?网络展厅能否代替日常观展?疫情期间,A4美术馆对此做了大量的实验,与艺术家一起通过线上的方式尝试更多的可能性

(四)沟通与协作的扩展:“驻留”不仅仅是“驻留”

2021年,A4美术馆在尝试“线上沟通”实践之后做出了新的拓展。《传球,如果交流是一场游戏》作为A4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开启的线上线下项目,将延续2020年线上项目《艺术家隔离日志》所在的被阻断的全球化下的语境,并持续发掘关于云端化生活、网络社交成为新常态所产生的种种问题的讨论。

交流成为一种游戏,艺术家成为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居民成为玩游戏的人。如何突破地理位置、语言隔阂,与本地社区构成真正的交流是游戏方案的核心目标。艺术家通过游戏方案与本地社群产生直接对话,持续展开关于传播的有效性以及交流的真实性的讨论。“传球”项目希望通过参与性活动和社群工作方法,让更多的参与者能够进入交流机制当中,在此条件下,艺术家需要改变原有系统中的主导地位让渡权力,以和参与者协作的方式完成作品或艺术现场。项目共有6个方案,分别由6位基础艺术家发起,最终有125位来自不同圈层的参与者参与其中,他们将成为“传球”项目中的共创实践者,并且有可能会改变作品的形成方式或工作机制,在此过程中,他们又会影响到后面的参与者。通过这样的机制形成创造性的内容,最后以展览的形式落地,如Adam Chodzko的项目《从苔藓开始》。

在持续不断地“传球”中,项目形成了新的工作方法:“leader+partner”组队模式策划,即由项目的发起者leader寻找他的partner,从而构建新的小组,这些也被应用于美术馆的其他项目当中。

《从苔藓开始》展览现场

思考与实践

在疫情常态化的背景下,美术馆需要保证沟通的有效性和持续性,并适时调整内容和工作机制。

(五)与社区共同成长:流动的客厅

社区是公共话题的核心,每个社区的人群结构和需要解决的问题都是不同的,A4美术馆近两年的工作是尝试与周边的社区产生更多的互动。依此,美术馆构建了“流动的客厅”这一概念,客厅属于个人私人领域中的公开区域,馆方希望在私人领域中拓展公共性,加强私人和公共之间的交流,以日常生活与情感联系进入当地。

2021年,A4美术馆与麓湖社区共创部共同推出“稀客稀客”招待计划,不同于以往由美术馆作“东家”的角色,“稀客稀客”将面向麓湖社区,乃至全成都的居民招募“主人家”。通过这样连接居民与艺术家的方式,缩小日常生活与艺术之间的中间地带,使艺术能够真正地、真实地走进城市与社区。该计划由“玩起”、“吃起”、“走起”组成,即:
1.“玩起”:由居民组成城市艺术随行团,去艺术家工作室做客、聊天、喝茶;

2.“吃起”:艺术家也会和参与“稀客计划”的“邻居们”一起做饭、串门、参加邻里宴;

3.“走起”:艺术家和随行团可以一起去麓湖社区外的地方游玩,深入了解不同的背景下社区营造的经验。

“稀客稀客”招待计划纪录片

“稀客稀客”招待计划的所有活动将被拍摄记录,并制作成为项目纪录长片,该纪录片将会在麓湖社区艺术季上放映;此外,项目还将作为特别板块在2021国际艺术家驻留项目的年末群展中以文献展的形式被呈现。以此方式收获艺术家与居民共同的记忆,构筑美术馆与社区共同的家园。

思考与实践

在社区项目当中,美术馆需要重新思考在地工作的有效性和局限,以同理心理解社区工作。面对在地工作的困难与矛盾,美术馆依旧需要参与到社区问题的讨论中,让艺术进入到广泛的公众视野中被讨论。馆方希望有更多来自不同领域的策划者进入到项目中,给予旁观的视角和批评的声音。

问答环节

Q:公共艺术项目有没有必要以推进社区的整体发展为己任,是否需要涉及到后续的社区运营?

A:我认为“公共艺术”,“公共”在“艺术”之前,需要解决公共认知和需求的问题。在这样的前提下,必然是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和后续的部分,不然无法体现它的公共性。所以我觉得艺术家一旦进入公共艺术的系统当中,就要想好自己的作品可能会影响很多人。同时,政府有更大的社会公共权力和引导的责任,相比于艺术家和机构,政府更有义务做这一类型的事情,但不代表艺术家和机构因为能力的局限就不去思考这些问题。

Q:参与式艺术项目是一次性的,还是后续会一直保持跟进?

A:客观来说,项目是有生命力的,但社区当中,项目的推行和维护是有一定困难的。首先是社区的存在,然后需要有社区愿意在项目当中建立联系,而且以往我们在做项目时并没有和社区达成一个长期的合作关系,虽然有很多居民参与到其中,但他们更多的是基于兴趣的短期参与,而且并没有形成长期的共识机制。这也回应了我刚才说的,可能这些项目都很有参与性和社会性,但存在局限性,因为项目的出发点是服务艺术本身而不是为了服务社区。所以基于这样的关系,没有想到项目要延续下去,如果想实现更长久的艺术工作,我个人觉得从一开始就要建立机制,并和相关人员达成共识,让参与者觉得这件事情很对他们和社区而言很重要,努力让项目成为他们社区当中的固定活动或节日,然后经过社区的不断改良,形成社区的独有版本,让社区决定把这件有价值的事情传播下去。

*注:图片源于公众号“A4am”和“麓湖A4美术馆”

文字整理:孙雅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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