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的我和我的书|汪凌:在退步中,回到私人生活(特稿)

招募|疫情期间的我和我的书这篇推文发出后,我们收到了全国各地的来稿,包括疫情重灾区武汉。通过他们读的书和所写的读后感,我们体会到了他们在疫情期间的状态和心情,并整理成分享推文分享(一)|疫情期间的我和我的书:狂热、死亡、消费与黎明分享(二)|疫情期间的我和我的书:生命、边界、社会、剧场与日常。读书成为一种反思的方式,也给予我们精神的力量。阅读他们的感想,让我们获得一种感同身受的关切和温暖。即使身处困境,读书仍然是支撑我们精神的重要力量。我们将会收集所有来稿并编汇成册,愿精神永存。

《私人生活史》

[法]菲利浦·阿利埃斯、乔治·杜比 编,宋薇薇 、刘琳 译

北方文艺出版社,2008

在退步中,回到私人生活

这两个月心情复杂,说不出话。作为疫情期身处广州的武汉人,心里又爱又恨又着急,甚至还有些嗔怪吧。眼见着感染病毒的人从不认识的人变成朋友甚至亲人,那份恐慌也随之慢慢具体。大家从调侃到惶恐、愤怒、紧张,直至落入无奈和茫然,情绪透过网线在零星的交谈中传递。对于武汉人,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疫情中不断攀升的抽象数字,更是无数个被扯断生命链接的鲜活个体。他们是邻居家的小李、守大门的老张,或者初中的同桌、自己的姐姐或外公。

昨天晚上,武汉的朋友在群里说想吃面窝了,有人接话说,还有热干面、糊米酒和火锅,还要出去喝酒吹牛。昼伏夜出、酒友众的酒吧老板方文是个单身汉,他说,我终于学会了煮饭洗碗,甚至还习惯了带橡胶手套。

新冠病毒借助便捷的交通摧毁了更多的肉体,交通、讯息这些现代性的代表突然成为人类文明系统性溃散的关键。封城的举措使我们一夜之间回到了过去——没有车、食物有限、小范围的社会活动——停在现代性的退步之中。病毒造成的隔离迫使个体活动的物理空间退回到由客厅、卧室、厨房和厕所组成的几堵墙之内,人际关系坍缩至家庭这个社会结构的最小单位。除了基本生存需求,现代人类文明关于身份、地位、财富、智识的活动和炫耀被禁止或停滞,只剩互联网这一个后门。大家蜂拥在这个后门中讨论病毒的成因,对时局进行些散漫的评述,相互摘取些温暖和慰籍。这次疫情摧毁的不仅是肉体,也打破了现代性带来的意识节奏和生活轨迹,在不确定始终的周期里,创造出一段真空——我们被迫扔掉在公共空间冒险时必备的“武器”和防范工具,脱去确保安全的硬壳,“打倒挑挂”(武汉话裸体的意思)进入一场绝对的私人生活,审视各自还剩下什么。

相信不久后,我们就会在集体欢呼人类的终极胜利声中回忆这段因“退步”而隐居的日子,并惊诧于“这辆高速奔驰的现代性列车是如何被病毒刹停下来”。这场灾难凶险异常,百年不遇;这脚刹车,百年不遇。

《私人生活史》是由法国历史学家菲利普.阿利埃斯和乔治.杜比主编的微观史书,宋微微、刘琳译, 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一套五册。“私人生活史”是法国年鉴学派开创的专门探讨私人生活及其相关生活方式、行为准则及文化习惯的变化之书(简介语)。法国年鉴学派这种历史观察方法论创建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他们用社会学的方法来研究历史,反对以战争、政治和英雄人物作为叙述主题和时间线索,把视线放在了西方文明中普通人的生活细节,时间贯通古罗马和现当代。通过对住宅、卧室和床榻等私人生活环境的描述,还原历史中的行为语境,管窥个体从私人空间到公共空间生活的发展变化;通过医疗文献记录中对节育的描述,观察特定历史时期美国家庭关于性、生育和性别权利的抑制和抗争;在教区报告中探讨底层民众身份在宗教、家族、体制和战争中的变异和挣扎。这些生动的文字包括统计和归纳,也有私人对话和行为,漫不经心的勾勒出若干受到统治权、惩戒权和生命权无形控制的鲜活生命,两千年的人类文明在这些细枝末节中跃然纸上。比如,在第五册《现代社会中的身份之谜》的“忏悔、悔罪,转化”这一节中,作者就“天主教徒在忏悔中对于赦免标准的讨价还价”就有一段有趣的记录,原文如下:

“赦免(在第一次或第二次忏悔之后授予)带来了对上帝的宽恕的确认,从而缓解了对诅咒的焦虑。忏悔引起了许多有趣的轶事。其中一件是关于一个偷了几捆柴禾的小偷。当牧师问他偷了多少捆柴时,他回答说:‘10捆,但咱们说20捆吧,我回去的时候把另外10捆也背回去。’另一件趣事是,有个男人偷了根绳子,牧师问他:‘一条长绳子?’‘不,不太长,’这个人回答,‘但绳子的一头拴着一头奶牛。’”

超越了常规和想象的灵动现实,被文字偶然的记录下来,呈现出特别的历史。这些私人生活的片段如此庞杂,以至于五册书只能以大致的时间分段为《古代人的私生活——从古罗马到拜占庭》、《肖像——中世纪》、《激情——文艺复兴》、《演员与舞台——从大革命烽火到世界大战》、《现代社会中的身份之谜——现当代》。这些珍贵的“私人生活”与我们的现在——新冠疫情媒体报道中的死亡数字曲线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这段日子,翻得最多的是第五本《现代社会中的身份之谜——现当代》。文中多点式的质性描述,很适合在草木皆兵的紧张氛围中随手翻看。为了准备展览,我正在画一幅油画,画和文字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呼应——青年A脸部的一颗雀斑和一份1975年法国钳工的晚餐食谱——在公元2020年2月22日下午的某个时刻被偶然并置,它们是普通人的低语也是个人的圣咏。

根本就没有什么终极的胜利。当这些人和事最终从“个体的”转变成一种“事件”“事迹”“事端”或“案件”,这些闪光就会转瞬即逝,化作永生。米歇尔.福柯早就说过,大众记忆存在着,但它没有任何可以自我书写的方式。因此,人们不但向这些人展现他们曾经所是的样子,而且让他们必须回忆这就是他们曾经所是的样子。

汪凌

艺术工作者,现任教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艺术学院

2020.2.25

文章写完,翻到一段去年夏天在武汉拍的小视频。当时为了拍片子,刘键开车带着我和九零后的导演荣昱,何瑜在武汉的街头巷尾来来回回的跑,烈日下周围全是人,恍惚像是昨天。为了找出完整的视频版,我微信联系了荣昱并且留言说:“当时我们在片子里探讨的“真相”, 在病毒面前显得毫无意义,反倒是那些热乎乎的人,他们一个挨一个的挤在菜摊前、轮渡上,那种切肤的生命体验在今天看来显得既近且远。“荣昱回了一句:“思考啥哟,出院了,能看见阳光,吸一口空气,啥都忘了。活着可太好,吃一口肯德基的炸鸡都能过去!”追问之下才得知,他们一家三口都得了新冠肺炎,他自己是今天刚出来,爸妈还在治愈隔离观察期。然后说,刚得的时候心理崩溃得不行,失眠、焦虑,很没有安全感。他爸比较重,打了很多免疫球蛋白和少量激素,估计会出来晚一点。还说,过两天就去医院献血,而且一定要去吃次肯德基。最后,小伙子发来一个自拍的旋转视频,他说,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真是幸运。

向我们介绍自己在疫情期间所读的书,其中包括:

为什么读这本书

这本书的主要内容

一张自己拍摄的与书有关的配图

还有你读这本书的时间、地点以及真切的感受

图文以word形式发送至邮箱:gafamuseum@163.com,邮件及文档名称请注明“姓名-文档名-疫情期间的我和我的书”。

每逢周二我们将整理一批稿件刊登,欢迎大家的来稿

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美术馆

传播教育部

项目负责:王秀媛,余爽,杨柳,刘子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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