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辑选读】魏颖 | 林茨模式——科技艺术的一种可能性
文|魏颖

编者按:本周推送魏颖的《林茨模式——科技艺术的一种可能性》,原载王璜生主编、沈森执行主编《新美术馆学》(第2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年版。作者通过回顾林茨电子艺术节的发生背景、历史沿革、组织形式,以及与国内的合作项目等方面,分析林茨电子艺术节自1979创办四十余年来为科技艺术营造的发展空间,及其运营模式对国内艺术机构的借鉴意义。


林茨模式——科技艺术的一种可能性

文|魏颖


当代艺术系统之中有多种稳定成形且具有国际声誉的模式可以参考,例如始于19世纪末的威尼斯双年展、始于“二战”后的卡塞尔文献展等,但有关“科技艺术”这个新生分支模式的系统性研究则比较少。林茨电子艺术节(Ars Electronica)[1]是欧洲乃至国际上历史最为悠久、规模最为盛大的科技艺术节(媒体艺术节)之一,是值得研究的对象。

林茨电子艺术节的“四大支柱”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其团队数十年的尝试中逐渐发展出来的。最开始出现的林茨电子艺术节(Ars Electronica Festival)于1979年创立,这是一个汇集了全球艺术家、科学家、设计师、思想家的年度项目,于每年9月举办;随后出现的林茨电子艺术大奖(Prix Ars Electronica)于1987年创立,重点推介出色的科技艺术家,被誉为“科技艺术界的奥斯卡”;继而出现的兼具展览和公众教育职能的林茨电子艺术中心(Ars Electronica Center)于1995年创立;最后非常关键的部分,是于1996年创立的作为研发动力内核的未来实验室(Ars Electronica Futurel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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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009年落成新的林茨电子艺术中心



一、机构历史

(一)创立背景

林茨电子艺术节诞生于奥地利工业小城林茨,在1979年由汉内斯·利奥波德塞德(Hannes Leopoldseder)、赫伯特·弗兰克(Herbert W. Franke)和休伯特·博格纳迈尔(Hubert Bognermayr)创办,并将艺术(Art)、技术(Technology)和社会(Society)作为其愿景。

艺术节的诞生与战后的林茨寻找其新定位有关。林茨试图摆脱“铜铁之城”的形象,多年来重工业带来的污染一直影响着林茨的生活质量,钢铁业也在战后暴露出大量问题。面林茨位于奥地利的两个文化重镇维也纳和萨尔茨堡之间,主打传统文化并无优势。利奥波德塞德是当时奥地利广播公司最年轻的地区总监,接受的是人文背景的教育,学习德国哲学和英国文学,后来作为政治记者而训练出了战略思维。利奥波德塞德敏感地意识到,新技术可能会是一个突破口。而当时的新技术就是微电子,在大量查阅资料之后,他将这个筹备中的项目命名为“电子艺术”(Ars Electronica),并在和弗兰克的会面后明确了这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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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赫伯特·弗兰克(1927-2022),奥地利物理学家、科幻小说作家


弗兰克是位博学者,对物理、数学、化学、心理学和哲学的诸多领域感兴趣,他于1950年在维也纳取得物理学博士学位。他认为“电子艺术”处于发展的初期阶段,电子学在其中被用于广义的设计,但其结果不经意地触及了美学问题。此后,对于技术和理论的同等重视也一直贯穿于林茨电子艺术节的基因之中。

1979年创立林茨电子艺术节既是巧合,也是必然。1979年第二次石油危机的到来,使得欧洲多国经济停滞,新自由主义政治开始兴起。而个人电脑也在此时陆续进入市场,计算机不再是高校和企业才能使用的奢侈电子产品,更多的艺术家开始使用电脑。这些因素都为艺术节铺垫了基础。

第一届艺术节由《声音之云》(Cloud of Sound)和机器人SPA12这两件作品作为序幕。《声音之云》是一件全城联动的声音艺术作品,它包含了多瑙河公园和其对岸的一个大型声音系统。SPA12则是一个来自美国新泽西州的机器人,当时的林茨市长弗兰克·希林格(Frank Hillinger)还在城市小机场的红毯上迎接它的到来。之后,林茨电子艺术节经历了不同阶段的革新发展,形式也在不断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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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机器人SPA12在首届林茨电子艺术节上演讲,1979年9月18日


1980年,第二届艺术节的主旨仍是发展电子学、艺术和社会的跨界论坛,参与者包括艺术家奥托·皮内(Otto Piene),他是战后著名的艺术团体ZERO的创办人,并于1974年起就担任麻省理工学院(MIT)高等视觉研究中心(Center for Advanced Visual Studies,CAVS)的总监,1980年,皮内的参与使林茨电子艺术节和MIT首次建立联系,这种联系延续至今,也奠定了林茨电子艺术节的国际参与度。令人惊讶的是,克劳德·艾尔伍德·香农(Claude Elwood Shannon)也在该年出现在布鲁克纳音乐厅的大厅项目——第三世界计算机国际象棋大赛中。

由于预算原因,第三届艺术节在两年后也就是1982年举办,这是林茨电子艺术节遭遇的第一次财政危机,双年举办是协商的权益之策。该年的电子艺术节以论坛、户外项目和展览三重形式展开邀请了韩裔美国艺术家白南准及其长期合作者——美国大提琴手和行为艺术家夏洛特·摩尔曼(Charlotte Moorman),这也成为林茨电子艺术节历史上最负盛名的户外项目之一。而罗伯特·阿德里安(Robert Adrian X)的《24小时中的世界》项目,该项目连结了三大洲的16个城市,并使用林茨的ORF地区工作室作为运营中心。该项目的重要性影响了之后的一代媒体艺术家,迄今仍被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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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罗伯特·阿德里安:“24小时中的世界”项目,第三届林茨电子艺术节,1982年


此后,林茨电子艺术节逐渐变成全球科技艺术行业的风向标,但20世纪80年代的林茨电子艺术节仍然经历诸多结构上的改变和调整。1986年,彼得·魏贝尔(Peter Weibel)的加入使得林茨电子艺术节从双年变回年度项目,并与他认为过于流行化的声音之云分离,这一传统保留至今。1987年,科技艺术界负有盛名的金尼卡奖诞生。

随后的20世纪80年代晚期直至整个20世纪90年代,林茨电子艺术节见证了数字革命的发生与发展。魏贝尔给每年的艺术节设有特定主题,希望在其成为主流前发现新的趋势,接下来的历年主题有:“数字化梦境——虛拟世界”(1990年),“失控”(1991年),“内部世界”(1992年),“人造生命——基因艺术”(1993年)和“智能环境”(1994年)。1988年,在布鲁克纳音乐厅举行的一次关于“新技术哲学”的讨论,其阵容异常强大,参与的学者包括捷克裔的哲学家威廉·弗卢塞尔(Vilém Flusser)、法国文化理论家和后现代哲学家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奥地利裔美籍科学家和控制论先驱海因茨·冯·福斯特(Heinz von Foerster),以及媒介理论家弗里德里希·基特勒(Friedrich Kittler)。1995年,蒂姆·伯纳斯·本(Tim Berners-Lee)因为超文本的概念获得了“交互艺术”类别的金尼卡奖,他的另一个更为人知的身份是万维网的发明者。同时,1995年的主题“信息神话——欢迎来到互联世界”(Mythos Information——Welcome to the Wired World)则预示者 20 世纪 90年代后期的林茨电子艺术节进入了对互联网的关注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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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德国发电站乐队(Kraftwerk)在第十三届林茨电子艺术节上表演,1993年


1996年,是林茨电子艺术节重要的一年,林茨电子艺术中心和未来实验室均在该年成立。由此,四大支桂的系统于当年完成,其组织架构和人员班底也发生了改变,林茨电子艺术节从一个每年固定时间出现的项目逐渐变为更为稳定的艺术机构。获得金尼卡奖的艺术家可以在实验室驻地和艺术中心举办展览,同时也可以在之后的艺术节上展示新的作品。这种稳定也表现在始于1998年的林茨电子艺术大奖的获奖作品展——“赛博艺术”(Cyberarts),于每年固定落地于林茨的OK艺术中心。

20世纪90年代的林茨电子艺术节见证了互联网崛起所带来的奇迹以及随后泡沫的产生,“生物革命”同时兴起。1996年诞生的多利羊、2000年完成的人类基因组计划,让整个社会突然意识到生命科学已经走了很远。1997年的“肉身因子——人类信息机器”将一系列面向生命科学及其应用的话题打开,也就是紧随“数字革命”之后的“生物革命”。1999年的艺术节主题是“生命科学”,2000年的“未来性——生殖力过剩时代的性”紧随其后。1999年林茨电子艺术节相关论坛的演讲者包括美国学者、1985年《赛博格宣言》(A Cyborg Manifesto)一文的作者唐娜·哈拉维(Donna J.Haraway ),以及美国数字媒体艺术家维多利亚·维斯纳(Victoria Vesna)、美国经济社会理论家杰里米·里夫金(Jeremy Rifkin)和法国哲学家与社会学家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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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林茨电子艺术中心在1996年成立


跨入新千年的林茨电子艺术节变得更为国际化,从2004年开始,分别在美国、日本、德国等国家举办展览。同时,它也开始注重培养与学院的关系——在艺术家的板块中加人了“校园展”(Campus Exhibitions)。同时,它的主题也变得更为聚焦,或者更为抽象,例如 2011年的主题为“原点——万物起源”(ORIGIN-How it all begins),始于和欧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的合作,此后更多的科研机构加入,并开始一些艺术驻地项目的尝试,例如欧洲南方天文台(European Southern Observatory,ESO )、欧洲航天局(European Space Agency,ESA)和弗劳恩霍夫数字医学研究所(Fraunhofer MEVIS);2018年的主题是“误差——不完美的艺术”,描述了那些一开始被视为错误,却因为误读产生更多创造力的故事。


(二)横跨整个城市的盛会:以40周年庆典作为案例(2019)

林茨电子艺术节通常在每年的9月上旬举办,以2018年为例,共有1357位艺术家和科学家参与其中,吸引了15万名国际观众造访,并在5天之中举办了600场讲座、工作坊和论坛活动,2019年的数据则更为惊人。2019年是林茨电子艺术节极富意义的40周年庆典,笔者有幸全程参与其中。因此将其作为一个案例,或许具有代表性意义。

林茨电子艺术节覆盖了林茨的整个城市,全市的文化机构,包括美术馆、音乐厅、学校甚至古迹等,都在艺术节期间举办与科技艺术主题相关的活动,这是林茨电子艺术节在其40年的历史中,其影响力和公信力积累所得。我们可以看到,参与的场所包括:邮城、林茨电子艺术中心、OK艺术中心、兰多斯美术馆、布鲁克纳音乐厅、林茨艺术大学、安东·布鲁克纳私立大学、圣玛丽教堂,以及在郊区的古老教堂。

2019年的艺术节主题是极其具有象征含义的“出箱——数字革命的‘中年危机’”( Out of the Box——The Midlife Crisis of the Digital Revolution ),其主场馆位于邮城,是一个结构复杂、空旷巨大的混凝土空间,邮政物流中心曾经是20世纪90年代的一处工业建筑,遗存有多种工业设施,例如投递邮件的巨型旋转楼梯,甚至还有防空洞和巨大的240米长的轨道厅(Gleishalle),轨道厅现在成为艺术节的音乐厅。当时为核战争所准备的掩体,现在都转变为展示媒体艺术的特殊空间。自2015年起,林茨电子艺术节就使用邮城作为主展场,把这里打造成一个汇聚各种作品、提案、项目的平台。2019年的主题是人类极限——有限的人类(Human Limitation-Limited Humanity),探讨人之为人的优势、缺陷和极限,并着眼于其与非人(诸如动物、植物以及机器)之间的融合。邮城像一个巨大的信息交换中心,每天举办着近百场的讲座、工作坊,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频繁。除了每年的主题展和校园展以外,科技艺术/媒体艺术的画廊部分是林茨电子艺术节非常新的一个板块,于2017年首次设立,但是发展极其迅猛。该板块涵盖了全球经营媒体艺术的数十个画廊,大部分是年轻而颇具想象力的经营者,因此挑选的作品包含了机械臂装置、生物艺术、数字雕塑、生态艺术等多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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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录像艺术家卡琳娜·波汀(Kalina Bertin)的虚拟现实项目《躁郁VR》,2019年


林茨电子艺术大奖的颁奖典礼通常位于布鲁克纳音乐厅,2019年则在邮城的火车大厅举行。其获奖作品展览则依例在OK艺术中心举办。今年“计算机动画”的金尼卡奖颁给了《躁郁VR》(Manic VR),艺术家将患有躁郁症的亲人的第一视角记录创作成VR。改名后的“人工智能与生物艺术”的首奖则依然给了生物艺术类作品,来自美国的艺术家保罗·凡诺斯(Paul Vanouse)的《劳工》(Labor),是一件大型的动态艺术装置,通过微生物发酵复制汗液的气味,意在通过嗅觉艺术,传递被剥削的工人的感受,这种看似乌托邦式的想象未尝不是基于可能的事实。“数字音乐与声音艺术奖”则颁给了件具有浓厚宗教意味的声音装置作品TORSO#1。这些获奖作品所反映的共同趋势是更为关注社会人文,而非一味夸炫技术的路线。

林茨大学的主会场设有主宾国的校园展,2019年是加拿大的校园展。林茨电子艺术中心开设展览“指南——引航未来”(Compass——Navigating the Future)。城外山上的安东·布鲁克纳私立大学设立有开放者乐日,欢迎公众进入校园参观和互动;城市中心的圣玛丽教堂则展示基于场所特定的装置类作品。

兰多斯艺术博物馆(Lentos Art Museum)是展示现代艺术为主的场馆,2019年为了纪念林茨电子艺术节40周年,在兰多斯艺术博物馆有特别策划的展览“林茨电子艺术节及其城市”(Ars and the city),展示了从1979年以来,在林茨的公共空间发生的参与性艺术项目,这40年从不间断的公共项目塑造了电子艺术节,同时也塑造了林茨的城市史。例如2012年由50个无人机组成的矩阵在多瑙河上飞行,为市民带来了独特的感官体验,也是电子艺术节历史上令人惊艳的一幕。

另一个亮点是,距离林茨市中心1小时左右车程的圣弗洛里安修道院(St.Florian),作为特设展区,主题为“人工智能与音乐”(AI x Music)。在为期5天的电子艺术节期间,这个教堂充满了各种音乐会以及与AI音乐相关的研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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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林茨电子艺术节四十年回顾展“林茨电子艺术节及其城市”,兰多斯美术馆,2019年



二、机构建制

林茨电子艺术节40周年的盛大场面可能是创始人始料未及的,然而在这些醒目的数字背后,我们更需要关注的是其运行的机制,即林茨电子艺术节、林茨电子艺术大奖、林茨电子艺术中心和未来实验室这“四大支柱”。


(一)林茨电子艺术节

林茨电子艺术节是林茨电子艺术节最先成立的分支,其极富先见的特色是每年设置一个与当年的科技和社会热点相关的关键词,并围绕这个关键词来组织展览和活动。在林茨电子艺术节40年的历史中,这些关键词如时间的切片一般,复现着那些熄灭或复燃的技术热点,促使艺术家乃至全社会用冷静而带有批判性的视角去审视一轮又一轮“科技热潮”。例如,1998年的主题“信息战争——重置万物”( InfoWar-The Reordering of Things)回应的是信息技术给现代战争带来的兵不血刃的博弈现状;1999年的主题“生命科学”(Life Science)回应的是20世纪90年代末的生物革命热潮,特别是多利羊的出现;2017年的主题“人工智能——另一个我”(Artificial Intelligence——The Other I)则是回应 2016年人工智能AlphaGo引发全球性关注的这一重要事件;2019年,作为林茨电子艺术节40周年的回顾之年,其主题“出箱,数字革命的'中年危机’?( Out of the Box-The Midlife Crisis of the Digital Revolution)更是意味深长。


(二) 林茨电子艺术大奖

每年与主题展同等重要的当属著名的林茨电子艺术大奖。与威尼斯金狮奖等宏观的奖项设置不同,林茨电子艺术大奖的分类细致且多变,其奖项像是一个有机体,也会随着媒介的兴衰而经历生长、合并或者消亡。

林茨电子艺术大奖的获得者会得到“金尼卡”(the Golden Nica)奖杯,以及10000欧的奖金。另有2个“卓越奖”(Award of Distinction ),以及12个“荣誉提名”( Honorary Mentions )。奖杯的形象来自萨莫色雷斯岛的胜利女神(Nike)像,命名尼卡(Nica)是为了和林茨电子艺术节押韵,使其成为“电子艺术的胜利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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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美国艺术家Paul Trillo《最难的部分》(The Hardest Part),获2024年度“金妮卡”人工智能奖


从其1987年诞生起,当时只有3种奖项:计算机图形奖(Computer Graphics )、计算机动画奖(Computer Animation)和计算机音乐奖(Computer Music)。三者命运迥异,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计算机图形奖”曾被认为是先锋形式,但随着个人电脑的繁盛,逐渐沦为普通媒介,因此“计算机图形奖”早在20世纪90年代就已经消亡;“计算机动画奖”却不断与新的技术结合,创作方式与时俱进,至今仍在颁发;“计算机音乐奖”的命运则介于前两者之间,在改名为“数字音乐与声音艺术奖”之后,因音乐的创作媒介不局限于数字类,这个奖项反而重获新生。经历了诸多的更迭之后电子艺术大奖现有6个奖项,分别是:计算机动画奖、互动艺术奖(Interactive Art+)、数字社群奖(Digital Communities)、数字音乐与声音艺术奖(Digital Music & Sound Art)、人工智能与生物艺术奖(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ife Art ),以及颁给19岁以下创作者和不定期颁发的媒体艺术远见先驱奖(Visionary Pioneers of Media Art )。

其中,媒体艺术远见先驱奖分量最重,主要颁发给媒体艺术领域具有终身成就的艺术家或策展人,历年的获奖者均为业界公认的开创性人物,例如:2014年的获奖者罗伊·阿斯科特(Roy Ascott)是科技艺术创作和理论上的双重先驱,也是杰出的教育家。他的作品一直致力于实现控制论、遥讯、科智融合的艺术愿景,他所提出的湿媒体(moistmedia)、互动计算机艺术(Interactive computer art)、赛博知觉(cyberception)等概念到现在仍在使用和进化之中。邵志飞(Jeffrey Shaw)在2015年获得此奖,他既是卡尔斯鲁厄艺术与媒体中心(ZKM)视觉媒体学院的创始院长,也是香港城市大学创意媒体学院(SCM)的创始院长。他还是沉浸式可视化(Immersive Visualization)、混合现实(Mixed Reality)和交互叙述(Interactive Narrative)的最早实践者。2016年的获奖人是一位女性策展人——贾希雅·莱切哈特(Jasia Reichardt)。科技艺术展览史的研究者无法绕过的展览——1968年的相遇控制论(Cybernetic Serendipity)即她的手笔。值得一提的是,2018年这个奖项颁给了一个“非人类”——著名的科技艺术期刊《列奥纳多》(Leonardo)。这本诞生于1968年的杂志,是艺术家、科学家和创意者网络中的重要节点,列奥纳多/国际艺术、科学和技术协会(Leonardo/ISAST)进行了大量的出版、论坛以及艺术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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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0:邵志飞《虚拟博物馆》(Virtural Museum),互动装置,1991年


这个名单将一直书写下去,致敬那些将科技与艺术进行融合的伟大头脑。

林茨电子艺术大奖的奖项不仅经历了生与死,还经历了进化。例如,2019年新增的人工智能与生命艺术奖(Artificial Intelligence & Life Art)就是由混合艺术奖(Hybrid Art)转化而来的。原本的混合艺术奖于2007年诞生,其关心的是作品如何激进地挑战传统的艺术划分方式,或者说,正因为其项下的作品类型难以界定,该奖项的存在才显得尤其珍贵。混合艺术奖特别用于嘉奖当今的混合项目与跨学科项目及媒体艺术创作方式,大部分获奖的艺术家都曾尝试将生物媒介与艺术相结合。

到了2019年,该奖项给了“混合”一个明晰定义,转化为“人工智能与生命”,旨在表彰人工智能、生命科学相关领域的艺术实践与思考,嘉奖探讨生物技术、基因工程、合成生物学等生命科学主题及机器学习、深度学习与其他形式的人工智能研究的艺术作品。同时,这一奖项还将特别表彰探索交叉领域(比如机器人、仿真机器人、假体及涉及环境问题、生物圈和生物多样性的项目)的艺术家。该奖项除了关注那些反映人工智能与生命科学的社会文化意义及其伦理、哲学内涵的项目,还关注探讨政策制定者、政府和行业应扮演何种角色的项目,并注重艺术与科学的跨界合作。近两年的获奖者也让大家见证了在这波技术推进下,人工智能艺术和生物艺术领域创作的繁荣。

同领域值得称道的另一项目是欧盟委员会在2016年启动的STARTS项目,面向更为年轻和老多元化的创作者。STARIS一词中的S、T和ARTS分别指代科学、技术与艺术,该奖项旨在促进艺术与技术的交融,促进行业与社会领域的创新。

为促使工程师、科学家和艺术家开展跨领域合作,STARTS目前资助了4个核心项目:让艺术家能够驻留科技机构进行艺术创作的STARTS驻地项目(STARTS Residencies);为艺术家参与的研究工作提供资金支持(这些研究工作旨在解决当前行业与社会所面临的问题与挑战)的STARTS灯塔项目(STARTS Lighthouse);工程师与艺术家联手,以充满趣味的方式向市民和年轻人传授数字技能的STARTS学院项目(STARTS Academy),以及一年一度关注融合艺术与技术的杰出作品的STARTS大奖(STARTS Prize)。


(三)林茨电子艺术中心和未来实验室

林茨电子艺术中心和未来实验室在建筑上彼此相连,也是整个林茨电子艺术节系统中比较晚出现的,两者同时成立于1996年。电子艺术中心是展示想法的前端空间,而未来实验室隐居幕后,它与高校、产业机构合作,承担了整个林茨电子艺术节庞大系统的发动机和智库的功能,同时也是利润中心。

艺术中心作为展览和公众教育之用,也经历了多轮的观念与设备的更新。1996年,第一个版本的艺术中心落成。2009年,第二个版本的艺术中心落成,并搬迁到新址。新的宽阔主厅是1000平方米的主展厅,观众缓缓步入楼梯,4个新实验室完善了其高科技的“珍宝屋”(Cabinet of Wonders)的印象。负三层的脑实验室(BrainLab)、生物实验室(BioLab)、机器人实验室(RoboLab)和微观装配实验室(FabLab)与“深度空间”(Deep Space)一起形成了公共教育的体验核心,Deep Space以其横跨两层层高的空间尺度和8K的播放品质著称。

而在2019年,新一轮的升级再次出现,实验室移至负一层,配置为:生物实验室(Biolab)、材料实验室(MaterialLab)、公民实验室(CitizenLab)和第二身体实验室(SecondBodyLab)[2],另外增加了机器学习工作室(Machine Learning Studio)和人工智能音乐——开放声音工作室(AI X Music Open Soundstudio)。同时,其常设展览也更换为“指南——引航未来”(Compass——Navigating the Future),以思考人工智能为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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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林茨电子艺术中心的实验室内景



三、国内合作

当我们讨论“林茨模式”时,应不限于远距离观察,也需要同步实践。在国内,和林茨电子艺术节的合作和交换早已开展。例如林茨电子艺术节40年回顾展“科技艺术40年·从林茨到深圳暨奥地利林茨电子艺术节40周年文献展”于2019年11月在深圳举行,并由中奥双方联合策展,系统梳理了林茨电子艺术节的历史。展览由文献展和作品展两部分组成。

“科技艺术40年·从林茨到深圳暨奥地利林茨电子艺术节40周年文献展”是国内首次系统介绍中西方科技艺术的大型文献类展览。文献展回溯了林茨电子艺术节的40年主题,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数字革命、互联网发展到现今的生物技术、人工智能,同时也完整展示了历年的艺术节画册和林茨艺术大奖获奖展画册。另外一个亮点是,展览同时也介绍了中国科技简史,以及作为对照的深圳的城市发展与科技史,两者形成了一个有趣而鲜明的对照:1979年,是林茨电子艺术节的年份,欧洲在此时已经引领了一种新的艺术形式,而同时深圳却刚刚作为一个城市诞生,而在40年之后,林茨电子艺术节的主题是“数字革命的中年危机”,深圳却作为中国科技的重镇与科技艺术一道积极生长。

作品展则荟萃了全球科技艺术方向的代表之作,其中包含了金尼卡奖历史上一些重要的获奖者,以及中国的优秀而年轻的艺术家作品,尤其突出了人工智能和生物艺术等新兴方向的创作。展览同期还举办了高峰论坛,林茨电子艺术节的艺术总监马丁·霍齐克(Martin Honzik)与参展艺术家,以及中方代表等在论坛上进行了充分交流,之后还参访了深圳的科技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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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科技艺术40年·从林茨到深圳暨奥地利林茨电子艺术节40周年文献展”现场,深圳海上世界文化艺术中心,2019年


此外,国内与林茨本地的交流也不断展开。清华大学曾作为2016年的主宾国参加林茨电子艺术节校园展,中央美术学院也于2018年和2019年分别以“凯若斯”(Kairos)和“禅·机”(Zen Machine)为主题参加了校园展。2018年是中央美术学院第一次参加艺术节,因此展览名“Kairos”意为希腊语中一个重要的时刻,并系统介绍了中央美院的科技艺术教育现状和学生代表作品。2019年的第二次参展,则展示中央美院在人工智能和脑科学与艺术结合的师生作品,取名《禅·机》[3]。



四、总结与展望

值得一提的是,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的林茨电子艺术节转为以线上形式为主。2021年,林茨电子艺术节的主题是“新数字化交易(A New Digital Deal),Deal一词含义丰富,既试图探讨疫情期间数字世界如何占据了我们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又隐喻了NFT(非同质代币)在当下的大行其道,而New一词也许正预示着数字革命中年危机之后的一种新的可能性。在科技艺术日新月异中的我们,在思考林茨模式时,也许需要总结其成功之道:

一是作为“科技艺术”[4]的引领者定位清晰。林茨电子艺术节从一开始就确定了艺术(Art)、技术(Technology)和社会(Society)作为其方向,并且在40年之中从未改变。通过艺术节和艺术大奖成功地将其自身打造为科技艺术领域的风向标后,林茨电子艺术节将影响力拓展到了国际,吸引更多的艺术家、科学家、工程师和思想家的加入,形成正向性的互动。

二是持续时间久并具有灵活性。林茨电子艺术节的40年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它经历过2008年国际性的金融危机,也遭遇过政府审核上的财政危机,但是它进行了及时调整,因为对一个目标长远的艺术机构来说,其持续性是非常重要的。例如,在1980年的第二届艺术节之后,预算发生了问题,林茨电子艺术节灵活地调整为两年一届,从而没有让这个年轻的项目直接夭折在第二年。同时我们也看到在魏贝尔担任艺术总监的10年中,林茨电子艺术节的学术性非常强,面在1996年之后,班底中出现了专业的经理人,虽然林茨电子艺术节之后的一些商业项目的确有令人诟病的地方,但是主要也是为了维护财政平衡。其艺术节和艺术大奖仍然保持着独立性和引领性。由此,林茨电子艺术节成为历史最为悠久,且最富公信力的科技艺术机构,也胜在一种维持平衡和灵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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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3:疫情期间林茨电子艺术节的直播项目,2021年


三是成为文化名片,充分获得支持。林茨艺术节期间满城都是艺术海报的盛况令人惊讶,充分体现了政府支持的力度。这种支持的优势首先在于财政上,艺术节初期的预算来源于林茨政府,在后期其声誉日隆之后,州、联邦纷纷拨款,甚至欧盟也有专项拨款——最新的STARTS奖就是由欧盟支持;其次在于公共设施和宣传上的支持,沿街和地铁的广告牌便是代表;最后是整个城市的联动,艺术节的几个经典项目,就发生在城市的中心广场、教堂、公园,这都与政府各个部门之间的协调密不可分。归根结底,这也是艺术节自身的影响力所致,大家经常开玩笑说,因为艺术节才知道有林茨这个城市,市政府和奥地利也深刻意识到这张文化名片的重要性,因此在艺术节40周年的金尼卡颁奖典礼上,总理亲临致辞盛赞艺术节为奥地利的骄傲。

四是具有引领性、开放性,但不自封权威。艺术节的创立人并非数字原住民,但是艺术节仍然发展成为数字时代最为杰出的科技艺术项目,这和其平等开放的氛围有关。金尼卡奖的评委阵容一直保持专业性和独立性,不会对其评论结果进行干涉。其著名的论坛场地也极具象征含义,讲者在黄色圆形的区域内面向着听众,听众根据兴趣可以随时来或随时离去,即使讲者是自己领域内的翘楚,但是在讲完之后也能成为下一场讲座的听众,听众和讲者并没有绝对的界限。这里更像是开放性的学校,而非权威布道之地。巨大的邮城像是一个信息交换和学习的场所,有几百个工作坊、讲座在进行。你不会感受到傲慢和等级化,而是初生事物生长时的蓬勃之感。开放和谦逊,对需要与最前沿技术结合的艺术机构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最后,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与其他的艺术节相比,林茨电子艺术节一向走在技术观念的前沿,例如信息战争、克隆、人工智能、非同质代币(NFT)等话题都是在热点事件爆发的当年和次年即成为年度主题,但是艺术节并没有忽视艺术本身。奥地利作为一个有文化底蕴的国家,强力地支撑起艺术节的深度,并拥有一种兼具技术和艺术的平衡性。例如,奥地利以音乐著称,曾拥有莫扎特、施特劳斯、海顿、马勒、勋伯格等音乐大师。艺术节非常重视这一传承,电子音乐作为前卫形式一直是亮点,但是使用AI技术结合格伦·古尔德(Glenn Gould)的演奏或者致敬菲利普·格拉斯(Philip Glass)等大师,甚至邀请著名的布鲁克纳交响乐团和机械臂共舞,都丝毫不损害原作光辉,反而是使之具有新的时代特色的演绎。



注释:

[1] 创始人汉内斯·利奥波德塞德(Hannes Leopoldseder)在提出Ars Electronica一词时,指的是林茨电子艺术节。随着艺术中心、艺术大奖和未来实验室的扩展,Ars Electronica 一词成为指代这些机构的总称,有时也会用“林茨电子艺术节”来指代这一系列相关机构。

[2] https://ars.electronica.art/center/en/exhibitions/labs/

[3] 邱志杰教授作为学校代表参加了“全球科技艺术教育论坛”并发言。

[4] 这个专用名司一直在变化,一开始可称之为“电子艺术”,之后也有“赛博艺术”“媒体艺术”等词,但最近调整为“科技艺术”(从STARTS 奖的命名上可以看出这一改变)。



魏颖 | 策展人、研究



编辑:黄碧赫 孙小蕊

设计:孙小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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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定:王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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